第29章闭眼玩家

　　凌晨1点，山青区三医院。
　　高阳冲进急诊楼大厅，一眼就见到坐在蓝色公共椅上的妹妹。她还穿着睡衣，一双拖鞋，头发散乱，满脸泪痕。
　　高欣欣见高阳出现，冲上前抱住哥哥，又哭了出来。
　　高阳摸着妹妹的头，“爸现在在哪？”
　　“二楼，我带你去。”高欣欣抓着哥哥的手就走。
　　赶来的一路上，高阳已经通过电话了解了情况。
　　高阳的父亲跟客户应酬到很晚，喝了酒，于是叫了代驾，结果代驾竟然疲劳驾驶，在一个十字路口跟另外一辆小型货车撞上。
　　高阳一时间百感交集，觉醒之后的他，与其说更懂事了，不是说是更谨慎了。
　　“不是，因为我终于可以下班了。”医生笑。
　　“分内事。”医生客气两句，离开了。
　　“怕我是兽。”医生说。
　　“谢谢医生！谢谢你，能活下来就好……”母亲别无所求，感激涕零。
　　“那我的家人，他们究竟是人还是……兽？”高阳很想知道答案，又害怕知道答案，问出这个问题，他喉咙一阵发紧，心跳也加快了。
　　高阳一愣：“有吗？”
　　医生敏锐地察觉到高阳的变化，淡淡一笑：“你是不是在怕我？”
　　“你爸这情况……”医生微微叹气，“我看你还是考虑本城比较好，离城大学就很不错，也是一本。”
　　“为什么一旦我们人类觉醒，身边的兽就会切换状态想要杀死我们？还有，兽究竟有多少种？全是坏的吗？人跟兽能生孩子吗？是只有我身边是这种情况，还是全世界都是这个情况……”
　　“打算去哪上大学？”
　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，浑身鲜血，戴着医用口罩，声音有些疲倦：“暂时脱离生命危险，不过情况并不乐观。该做的我们都做了，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。另外，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，就算他这次成功活下来，之后可能也要终生坐轮椅。”
　　高阳一怔，“不应该么？”
　　“我不知道。”高阳实话实说，当他越了解兽，似乎就越难以分辨它们与人的界限。
　　见母亲和妹妹脸色憔悴，高阳让她们回家休息，母女都不肯。
　　真讽刺，高阳竟然松了一口气，他又想到什么，“你也是组织的人吗？”
　　父亲很聪明，一直很有经商头脑，家里成功学的书籍一大堆。他总是吹牛说，等攒够本钱就跟朋友合伙开厂，赚了钱就去城里生活，买学区房，小汽车，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。
　　“一天当中，我最喜欢这个时候。”医生淡淡开口道，嗓音略低沉，却很温和。
　　父亲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食品加工厂，主要加工各种豆制品，为了推销自己的产品，他每天都在跑客户，手机里存了上千个号码，全是大小超市的老板。生意越好，应酬就越多，每个月有一半时间在陪客户喝酒，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。
　　高阳小学毕业那年，父亲还真就发了点小财，带着一家搬来离城。
　　代驾当场死亡，后车位的父亲系着安全带，虽然躲过一劫，但也身受重伤，被人救出来后直接送往医院抢救，护士收拾衣物时找到他的钱包和证件，给高阳的母亲打了电话。
　　高阳心脏一紧，不说话，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寻找走廊上的电梯、紧急通道、窗口，嘴上却装糊涂：“怕你，为什么怕你？”
　　他决定换个话题：“你是外科医生，每天都在做手术，绝大部分接触的都是兽吧，它们不会暴露吗？”
　　总之，脱下白大褂的他，更像一个忧郁的文艺青年。
　　小时候高阳住市郊的县城，那时候爷爷还在世，一家六口都生活在一个自己盖的二层水泥房里，房子有个前院，院子外种着一棵银杏树，每到秋天，满地金黄。
　　“比起觉醒者，你似乎更害怕兽。”
　　一家人经营着一家叫“高兴超市”的小商铺，卖点零食和日常用品，饿不死，也发不了财。
　　“谢谢。”高阳也不客气，接过喝下一口，身体暖和不少。
　　母亲没说话，但双手明显在抖。
　　高阳若有所思：这个解释，跟黄警官的理解有些相似。
　　“你说呢？”医生笑着反问。
　　“嗯，尤其这段时间，虽然经常很晚才回家，但是总感觉……懂事了不少。”
　　“你今年多大？”医生又问。
　　“十八岁。”
　　高阳琢磨着这句话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　　“我叫百里弋。”医生伸出手。
　　“还没想好。”高阳说。
　　“天赋红眼，序列号131。我是靠温度辨别人与兽的。总体来说，兽的体温要比人类高一点点，分布状况也有细微却规律的差别。”医生看向高阳，他棕色的双眼忽然泛出淡淡的红光，“所以，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人。”
　　百里弋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，身体前倾，晨曦在他身后融化开来，淡淡的金色光泽在他眼镜边框上流动，“相比之下，人比兽恐怖多了。”
　　“你才觉醒没多久吧？”百里弋问。
　　百里弋笑容玩味：“可怜的小伙子，真是憋坏了啊。”
　　“哒哒哒。”
　　医生个头高、消瘦、五官深邃，棱角分明，头发微微卷曲，戴着文气的黑框眼镜，穿深灰色的英伦风羊毛衫，卡其色长裤，棕色牛津皮鞋，手腕上戴复古石英手表，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约的银戒指。
　　之后高阳一家人又在外面守着，一直等到凌晨5点，医生告诉他们，父亲已经确认脱离生命危险，母亲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。
　　高阳也笑了。
　　高阳侧目打量身边的医生，对方虽然有中年男人的气场，却很显年轻，只看外表最多三十来岁。
　　高阳一想，觉得有道理，这才慢慢冷静了些，他故作镇定，直接了当地问：“你是觉醒者，还是兽？”
　　高阳抱住母亲和妹妹，“没事，没事的，爸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　　高阳想起在情趣酒店袭击自己的“何姨”，当时黄警官也说过，何姨退化得有些严重，不然战斗力还会强上几倍。
　　“我听说兽没有真正的生殖系统，那兽是怎么来的？我们人类又是怎么来的？为什么它们要将我们人类放在它们之中，又这么大费周章地陪我们玩过家家的游戏？为什么只有当我们发现真相才会领悟天赋？”
　　百里弋继续悠哉地喝着咖啡，像是聊着很平常的话题：“兽也是有生命周期的，跟人类差不多，幼年期脆弱，成年期强壮，老年期衰败。由于兽一直兢兢业业地二十四小时扮演着人类，因此作为兽的能力是在不断衰减的，年纪越大的兽退化越严重，很多老年的兽，就算变回兽化状态，战斗力可能还不如一个成年人类。”
　　高阳耐心劝说：“我们三个人都整晚没睡，爸爸这边肯定要人轮流看守，你们现在回家休息，下午才能来接我的班啊，而且你们两个都还穿着睡衣，像什么话，赶紧回去吧。”
　　“我不能告诉你，这违反规定。”百里弋抱歉地笑笑：“事实上，我今天跟你说话，就已经坏了规矩，还请你务必保密。”
　　百里弋意味深长地笑了：“兽有什么好怕的？你只要遵守规则，继续扮演无辜的羔羊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。它们与其说在扮演人类，不如说是拥有人类和兽的两种人格和躯壳。只要你不去打开它们体内的开关，不激活‘兽’的人格和躯壳，某种意义上，它们就是跟我们朝夕相处的同类。”
　　百里弋摇摇头，“兽在不兽化的情况下，跟我们的身体没什么区别，无非就是新陈代谢、自愈能力、免疫力等方面都稍强一点，以及生殖系统的真实感逊色了一丁点，不过我也见到过以假乱真的情况，要不是我有红眼，差点被骗过去。”
　　高阳立刻想到黄警官已经“怀孕”的老婆，或许他老婆就是以假乱真的兽。
　　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　　高阳感觉不对劲，这医生，未免太热情了点。他放下咖啡杯，屁股往旁边挪动了一下。
　　“百里先生，我刚觉醒不久，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。”高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，一股脑全问了出来。
　　“是啊。”
　　他抬头一看，是负责抢救父亲的主治医生，这会他已经脱下白大挂，口罩也摘下，换上便装。
　　他双手捧着咖啡杯，轻轻喝上一口，歪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，清晨的第一缕光洒进来，柔和的光芒清透圣洁，仿佛来自天堂。
　　高阳几乎要跳起来，却被赵医生一把抓住手腕，动作不算粗暴，但坚实有力。高阳试着挣脱，但做不到，对方在精确地控制着力度，始终保持大高阳一分。
　　高阳跟妹妹冲出电梯，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的母亲，她也穿着睡衣和拖鞋，披头散发，面色憔悴，双眼红肿，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座椅上。她一看到儿子和女儿，立马站起来，上前抱住了两个孩子。
　　手术时间很长，一直进行到后半夜。
　　高阳愣了下，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，他半天憋出一句，“因为……早晨的阳光让人充满希望？”
　　母亲差点当场晕过去，衣服也顾不上换，带着妹妹出门了。奶奶身体不好，已经睡下，母女俩没敢吵醒她，更不可能告诉她。
　　“组织？”百里弋玩味着这个词：“一定要说的话，我的确属于某个组织。”
　　母亲听了这番话才总算同意，她抬头看了一眼儿子，欣慰地说：“阳阳长大了。”
　　“十八岁啊，那不是马上要高考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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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喝吗？”医生捧着两杯咖啡，在高阳身旁坐下，将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，香气四溢。
　　赵医生的笑容重回脸上：“别怕，想杀你的话，你已经死了。”
　　“妈，我怕……”妹妹透着哭腔。
　　“你好……百里先生，我叫高阳。”高阳伸出手，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。
　　很快，母亲带着妹妹离开，高阳继续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守着。期间他很累，却睡不着，脑子里胡思乱想，不觉间想起小时候的事。
　　高阳顿时松了口气，还好，虚惊一场。
　　有脚步声靠近，高阳立刻警醒。
　　高阳欲哭无泪，自从觉醒后，他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，想久了能把人逼疯。
　　“抱歉，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，知道答案的问题，也不能告诉你。”百里弋略一沉吟，“这样，最后送你一句话吧。”